死气沉沉的雨天。
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有一场例行公事般的小雨,与冰凉雨滴伴随而来的便是那最令人烦闷的湿润气候,正因湿润而憋闷,连带着空气也一同被强力粘性的胶水黏在一起滞涩拥堵,凝结为围绕在身边的不快团块。
在街上人来人往的间隙中,青年虽迈着与他人同样急促的脚步,在地板上与水洼尘泥碰击踏出的步调却带有截然不同的明快,任谁都无法注意到,这个普通高大的青年迟迟未换下的警服就那样随随便便穿在身上。人们为了使自己从数十年前那种灭顶的灾难感中逃脱,仅埋头日常生活已是竭尽全力,忙碌之余更无暇注意周遭不相干人的事。
因为循着刻在脑子里的某种定性路线,青年十分熟稔地使手一擤鼻子便轻车熟路来到位于东京池袋区的一家主题咖啡厅,他向前来迎接的店员露出微笑,甩甩发梢悬挂着的透明水滴,向外散发卷心菜芯霉味的大衣尾处在店门口打了几个飘,带进一阵混杂冰凉雨滴的冷风,向着飘溢温暖室内的高级醇香融入泥土的味道。
店员留心他的制服,却并没有阻止他,阻止警官出勤时喝咖啡不在他们职务之内。只是由于那涌入小空间内外来的风尘气味,除在门口守门的迎宾小姐,座在门边的客人们都不或多或少露出异样神情。
青年却不在意,抑或从未注意到,那浮现嘴边的一抹愉快笑意令人无法猜透他是哪方。迈开大步一迳朝墙角里的女人走去,三两步便来到她身前,拉开椅子直接坐在对面向她笑吟吟打了个招呼。
那女人——不,说是形似少年的年轻姑娘或许更合适,但是即使这样描述,用年轻姑娘来形容她也绝对有哪里错了,她那锋利如沉默枪戟的神情令人联想到无条件服从命令的兵队玩偶,且单抛开这点不论,久经风霜的粗糙皮肤本就与其他细肤雪肌的女孩子们毫不留情区别开来,本人又不精通化妆,并认为此举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别的意义,暴露在外的手腕还残留许多条仿佛干瘪树枝的深褐疤痕,痊愈后依然成为令时间也束手无策的缺陷,就那样缠着她的身体,令她无法再与等常女人相提并论。
只能用粗野二字形容的女孩颇有自觉地坐进最不起眼的角落,唯一主动前来搭话的青年却只对她绽放着治愈心灵的笑容。不作掩饰,将她的美点与丑陋通通展示,正因如此她给人一种强大的真实感,即便如何温柔大方,也始终因不予全貌而教人不安。青年只有呆在她身边才安心,亦为使她拾起自信,始终不懈追随着她身后。
“至少也把外衣脱了如何?”
连说话方式也与外貌无差,亦是硬邦邦地简短字句,乍一听十分冒犯,青年却没有介意,在落上玻璃帷幕的细密雨滴纷乱一团的滴答下张开嘴爽朗笑了几声。他脱下外套草草摺成一包放在旁边,他来之前女孩已为他点了他最喜欢的酒心咖啡。腾腾热气自浮起白沫的浓稠液体表面悠然上升,熏烤他的下巴。
“哈哈哈,不用总是这么怕麻烦别人啦!”
少女没有说话,她面前的咖啡杯已空,可活动咖啡杯垫不知何时被她抽出用两指把玩,与开裂类似的灰色纹路遍布纤细瘦长的手掌,指缝间隐约可见饱受磨砺的厚茧。
“今天又没能回家吃饭吗。”
青年刚刚舒展半分的眉间又像被搓成一堆的复印纸紧紧靠拢,一提起这个话题准闹别扭的他把头扭到一边去,一对相互依偎的青年男女身影自窗前数条斑驳水痕中迎着昏暗光线折回他宛如柴犬般湿漉漉的眼里。他已有将近一星期没回家吃饭了,泡在局里的公用沙发上一觉睡到清晨,晨光熹微中努力抗争五脏六腑发出的哀嚎继续没日没夜工作,要不是有少女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并抽空送到警视厅,他的人生便会因过劳猝死而碌碌无为地就此终结了吧。
显然少女面对他的烦闷早已对解决方法了若指掌,待青年转过头来时面前已放着一盒手法精巧的朴素餐盒。与粗犷外表毫不相符的细腻技巧从来都是青年对署里同事夸耀的对象,不逊色银座怀石料理的美味程度只有青年一人独享,这种感觉为他也注入了些许继续下去的工作动力。
当然他的主要动力源泉还是来自于对市民的责任心。时值2037年,以20年前的天堂黑洞(heaven’s
hole)事件为转折点,产生了新维因帝国与七国联邦。为应对降临东京的不明巨大外来生命体,法日德中意瑞西班牙七个国家成立临时联邦政府,以日本政府为核心展开事件调查与灾后修复工作,在这次事件后原数量稀少且基本只存在于四大神迹中的超能力者数量激增,为整治能力者引起的混乱政府成立抗体部队(antibody,对能力者特别小队)以非常时期的临时法案为掩护抓捕能力者送进国立研究所,并从中成功提取能力者基因,开始进行人工培植半生物人型兵器的试验。
一方面,徘徊民间的能力者们在被驱逐的情况下接连逃到在天堂黑洞事件中全国人口神秘消失的巴西大陆,由三位掀起针对联邦暴行的武装革命的领导者集合身心受创的能力者们,予以民众鼓励,虽不乏带有个人色彩的洗脑煽动,但这在非常时期被默认为一种必要手段,成功将各国能力者聚集在一起的三位领导者,利用联邦忙于内乱应接不暇,以巴西大陆的“天堂之门”(天堂黑洞事件中在日本东京与巴西首都打开的异界之门,全称为heaven’s gate,现通称为gate。)为媒介,发现gate与能力者之间的母子关系,将其用来强化制衡能力者,在五个月之内便使上亿人口能自由掌握能力。在此期间在三位领导者的配合下初步建成国家雏形,取名新维因,诞生历史上第一个全民能力者的国家。
一年后,联邦正式对新维因宣战,自此爆发长达十年的卫国战争,也称十年战争,战争初期新维因因缺乏有效国家体制及军事制度几度接近溃败,中期与美国谈判成功,形式逆转,在大胆采用战时政策,黑帮合法化的条件下,以2027年帝国军“赤色兵团”攻入东京为终结,联邦军“黑色军队”战败,与帝国协定和平条约。
战后帝国半取消黑帮合法化,聚集世界上数目庞大的能力者以惊人速度重建社会,相比陷入低迷的联邦,新维因优先发展,并为示友好开放两国直达飞机场及移民服务。时至今日两国已是全新面貌。再者,五年前四大神迹被正式承认,关于能力者的生存协调问题列入国际法之后,几千年来一直与世隔绝的四大神迹与日常世界连通,三方形成结构稳定的等边三角形,秩序井井有条地维持着。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名为高桥美治的青年是隶属联邦政府警视厅侦查科这一独立科属的一名警察,侦查科是五年前在四大神迹被承认的同时由政府下发公文勒令增加的新科属,通俗可理解为处理能力者事件方面的警察,成员有22人,分别以22张阿卡纳牌为能力。拥有寻找对应被阿卡纳牌承认的适格者能力的科长,赋予了高桥美治“太阳”的阿卡纳牌能力与释义。那亦成为他进入警视厅的契机。
“太阳”——温暖、真诚、知足。不再迷茫,终于坚定脚下步伐,不论面前有何种困难阻挡,都能挺起胸膛。
高桥美治曾不止一次思考这张牌与自己产生的关联,他怎么看也不像那种积极上进的家伙,就算把话说满,也不过是个拼死拼活加班的普通社畜罢了。不过没几天他就放弃这个问题,他是想不通就不去想主义,其实是还没等他想出结果,他就又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出警命令里。
落在耳畔敲打窗户的雨声在远去的思考中变得尖锐刺耳,他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
本应客流量高峰的此刻,咖啡馆却寥落无比,橘黄光线透过磨砂灯罩滤去半分明亮,嵌入电缆中央的电子屏幕亮起来自科技的冷酷荧光,进进出出中漏入室内的橡胶臭味一丝丝、一点点蔓进空气平铺开来。坐在他对面的少女——他的心仪者王海瑶从咖啡馆人潮涌动等到空旷稀少,不知想着什么东西呆愣着望向窗外。冷掉咖啡由服务员来收走,高桥今天并非忙得焦头烂额,说到底要是那样就根本不会来这里,因此穿衣服时也较于往常不那么着急。王海瑶提醒他带好餐盒,拒绝掉高桥送她回家的提议径自如往常独身一人从咖啡馆离开,在他视线内消失。
王海瑶较之他想象中强大数倍的现实下,高桥已找不出其他能送她回家的理由,懊丧叹口气只好恹恹抬脚步履沉重地也走出门外。最近事件频发,东京的繁华成为滋养罪恶的优良温床,自那之后有了能力这等便利帮手,一些不法之徒妄图以此手段行些犯法事,然而今夜街上人流量骤减的原因却并非仅止步于此。
走过监视器,高桥在硕大圆月的照耀下清晰无比的漆黑影子牢牢刻在地上,只是凝视便会感到不详。他穿越交错纵横的小路,黯淡街灯于破旧的供电系统下苟延残喘,半面脸颊掩入阴霾的他缄默不语,似是对开口便会发生什么事心知肚明,默契地闭口不言快步走入地下铁寒冷通道。急促的靴底步调止刹于队伍正后方。
他暗自松了口气,刚刚还以为会**掉呢。要不是太过紧张连动都动不了,简直都想给海瑶打电话来救他。
他扬起脸咧嘴用衣袖擦掉脸上冒出的一滴滴汗珠,在他抬眼后,视线中蓦然闯入一个米白色的漂亮身影。
高桥美治愣了下来。
饶是放在人群中也仍像站在舞台上般光芒四射,不加人工改造的天然直发松垮束在脑后,偏向古典的圆脸,一身普通的白色校服,看起来似乎是个高中生。却散发着交接于成熟女性与青春少女之间不可思议的魅力——
不可思议到恐怖。
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起海瑶的高桥美治,亦未发觉自己的身体掌控权正被夺去。蚕食,蛇,要被吃了,他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如此想道。
雨水陡然威势一凛,宛如怒吼般忍无可忍地向下冲刷虚伪妆面,剥开层层真实。
开幕之雨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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